第七十七回 老窑厂 临破产满目凄凉
新厂长 挽狂澜发奋图强
芦生被分配到孤山公社砖瓦厂任厂长。厂址就在莲花大队的莲花墩——当年饥民挖观音土的地方。这里是江北平原的尽头,与丘陵地带相连接,好大一片荒地,是取土打坯造窑烧砖制瓦的好场所。只可惜连年管理不善,加上洲区洪涝不断,棉农们对盖砖瓦房已经失去信心,以致砖瓦销路不畅,濒临倒闭。十几位集体制职工宁可回家种棉花,也不愿意在这里喝西北风。
背着背包,沿着当年他和妈妈芦花逃荒讨饭走过的路,他步行了十多里来到了他任职的这个地方。令他吃惊的是,这里满目凄凉,两排职工宿舍上的芦苇席和油毡顶已被风掀掉了一大半。存放砖坯的大棚已经彻底倒塌,只剩下一堆烂芦席和几十根竹子。不远处的轮窑周围上长满了野草和荆棘。
来的时候,分管的公社领导说厂里还有一个看厂的老职工在这里住着,芦生就大声喊:“喂——有人吗?这里有人在吗?”
一间稍微好一点的宿舍里出来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他奇怪地问:“您是?”
“我叫江芦生,是这个厂新厂长。老师傅,您辛苦了!”
“哎呦呦!总算有人还记得这里有一个砖瓦厂啦!”那老师傅一把抓住芦生的手说,“小伙子,你看看,这里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再不来人,我可也要走啦!”
芦生把背包往那老师傅宿舍铺上一丢,问:“老师傅,你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是要把人都找回来!是要把在宿舍整修好,让回来的男男女女有个住的地方。当务之急,就是这件事——”那老师傅手指向身后的宿舍。
“对!我们说干就干,先把这里清理出来,先把宿舍修好,能搞好几间是几间。”
两个人就立即动手,把地下的芦席和油毡一一收起来码好。又找来铁锹和运土的板车,把宿舍里的地下一一清理。
“老师傅,看样子,芦席还不太够,你看——”休息时,芦生问。
“这附近农场有芦席卖,只可惜现在哪有资金哪?”
“哦——我来想办法。”
芦生去公社报到已经两天了,江婶不知道儿子在公社是干什么工作,心里惦记着,对芦花说:“花,你哥哥也不知道分配了没有?不知道会让他干什么事?这孩子,也不捎个信回家,唉……”
“妈,反正我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我去看看,你等我回来告诉你。”芦花说着,就急急忙忙离开了家。
到了孤山镇,刚进公社大门,就被那余大船喊住:“呃,这不是芦花吗?是不是找你哥哥呀?他现在当大官啰——”
“哦,是、是吗?不知道在哪里上班?”一看余大船那个阴声阳腔的口气,芦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在好地方上班,喏——,从这里笔直走,十里外有个莲花墩知道吧?去吧去吧,他在那里当大厂长呢!”
芦花上办公室,证实了那余大船说的话,就心急如火地向莲花墩走去。这条砂石公路,像芦生一样,给芦花的印象太深了,当年,她和芦生哥牵着妈的衣角,沿路乞讨,只讨回来那小半袋观音土,第一口观音土,就是在这条公路上吞进肚子的。
连走带跑,很快,芦花已经望见不远处那像巨大坟墓一样的莲花墩了,她不由得更加加快了脚步。忽然,她看见前面公路上,缓慢地移动着一部板车,那车上堆着像小山一样的芦席。走近一看,那拉板车的竟是她的芦生哥!只见他低头弓腰,豆大的汗珠从头脸上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砂石路上,落在他脚上的解放鞋上。溅起的灰尘拌着汗水蒙在鞋上,已经成了厚厚的一层污垢。他打着赤膊,军装掖在那捆芦席的绳子上,那军装也布满汗渍和灰尘。
芦花不由得一阵阵心酸,眼泪就涌进了眼眶,想不到芦生哥是当这么个厂长,这不是地地道道的苦力吗?!她一声不响,走到板车后面,用力推着那像小山一样的芦席,一边推,一边眼泪就哗哗往下淌!
这芦生只顾低头弓腰使劲,拉着拉这,感觉突然轻松了许多,好生奇怪,就停住,向后张望。芦花赶紧把芦生的军装搭在自己头上,躲在他对面,那小山一样的芦席,足以挡住芦生的视线。闻着芦生衣服上浓重的汗味,芦花几乎要哭出声,她把芦生的衣服紧紧咬住,无声地哽咽着。她知道,要强好胜的芦生是不愿意让自己和妈妈知道他这个样子的。
一段下坡路,前面就到砖瓦厂的砖坯场了,不用再推。芦花赶紧把芦生的军装掖在芦席上,坐在地下。芦生卸完了芦席,高声喊着:“呃——老师傅,您看着点,我再去拉一趟。”
“哦——你这么快呀!”那位老师傅应声出来,帮助芦生码芦席。
一听还有一趟,芦花一阵小跑,站在芦生面前,说:“哥,我也去!”
她突然出现,把芦生吓了一大跳:“呃?你从天上掉下来的呀!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怎么没有发现你?”
“这位妹子是——”那位老师傅问。
“哦,是我妹妹。”芦生回答说。
“哥,你这是、是又要去哪里呀?”芦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用管。芦花,你,回去吧啊,不要告诉妈妈我这里的事。”
“不,你不让我跟你去,我回去就告诉妈!”
“那——走吧!”芦生知道犟不过芦花。
“我来拉空车。”芦花说。
这一趟,芦生拉得很轻松,因为有芦花。她一会儿在后面推,一会儿在前面拉。一边走,芦生一边跟扶着车把手的芦花啦呱:“芦花,你说这个人哪,奇怪不奇怪?不久前我还在南京那些大马路上溜达,现在,却在这荒郊野地里拉板车,想想好笑!”
“只有你能笑得起来!凭我爸爸的面子,凭海燕的能说会道,找关系给你在南京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那还不是很容易的事,你却偏偏要回来!”芦花埋怨说。
“嗨,反正脱了军装,那就不如回家,不如回到妈妈身边。树高万丈,叶落归根,迟回来不如早回来。再说,再说……”芦生想说回来能见到芦花,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当这个厂长,还不如在南京扫厕所呢!”芦花又开始埋怨。
“哎,你可不要悲观,等我把宿舍修理好,把职工们都招回来,就有一个排的兵力!然后全力以赴把生产搞上去,嗨!到时候,你看看,我一定会把这个厂办成一个现代化的大厂,哈哈!”说到高兴处,芦生笑了。
“什么,你还要修宿舍?你那里来的钱?你、凭你和刚才那个老师傅,两个人能把那些破屋露瓦的宿舍修起来?你是想累死自己吧?”芦花又在着急。
两个人边走边说,这一趟就很快回来了。那老师傅在卸芦席时问:“呃,江厂长,买这么两大车芦席,你哪来的钱哪?”
“哦,我用我的转业费先垫的,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是、只是还要买一些油毡,我剩下的钱不知道够不够?”芦生有些忧愁地说。
芦花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等卸完芦席,她就跟芦生说:“哥,我先回去了,你不要着急,不要两个人慌忙抢急地干,听见没有?”
“好,你放心,呃——回去不要在妈妈面前乱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