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高照（十一）
又见营房，又见大礼堂门口那像卫兵一样的四株宝塔松。我加快了脚步，像久别家乡的游子，就要扑进母亲的怀抱！手里的手风琴和大提琴顿时不感觉那么沉了，我向前奔去，尽管倒霉的脚还在隐隐作疼。我知道，战友们正在等着我呢！
“郭文凤！？真是你！你终于回来啦！”忽然，从门铁栅门柱后闪出一个女兵，她令我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夏海鸥！
“嗨！你怎么在这里？”我来了个‘急刹车’，好奇地问。
“我天天都在这里——赶快给我！”她眼睛里好像泪花闪闪，不由分说，从我手里抢过手风琴箱子，“好沉——真亏了你……”奇怪！她语调有些哽咽……
我们两就一起向大礼堂奔去。
“郭文凤回来啰——”刚上台阶，夏海鸥就大声喊起来，听得出，她是那样兴奋！
战友们都围上来了，兴高采烈地问这问那问短长。那拉大提琴的战友看见我真的给他买来了新的琴，竟搂抱着我又蹦又跳。这时候，我才真正感觉累了，一屁股坐在就近的观众席活动椅子上……
宣传科里笑声不断——科长干事们在听我诉说在大上海洋相出尽的经历。我说得一本正经，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像在听‘红楼梦’里‘刘佬佬’叙说‘大观园’的所见所闻。我像挤牙膏，一点点回忆在上海的开销。现在，我对报销金额的事一点也不担心，反正只剩40元钱，反正被小偷洗窃一空，反正我只买了一双黑布鞋，反正我有列车长的证明……
“那你，怎么从南京回来……”卢队长的话才张口，我就望见了他的‘咽喉’。
“我找炮兵招待所的事务长、我的老乡汪的开借了路费，不信，你打电话去问！”我说。
“好，郭文凤，这次你还是不错，完成了任务，人也没有在大上海迷失。你打个报告，把列车长的证明做附件，我拿去替你报销。”张副科长说。
“那40元钱，还有我买鞋的钱，不能让公家报，张副科长，从我每个月的津贴里扣吧！”
“别啰嗦啦！你去找女兵班长夏海鸥看看你的脚吧。”他说。
说实在的，我现在最怕面对这个夏海鸥！她交给我的任务我只完成了一半。她一定还要追问我去她家的情况，追问我她爸爸对我的态度，这些，都是我不想说，也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靠在铺盖上，一丝丝清香从我的被条溢出——不知道陶红霞洗得干干净净的被条怎么会有这么一股香味？大概是用香肥皂洗的吧？正在想着，那夏海鸥背着药箱进来了！
“郭文凤，我来给你看看脚——”她坐在旁边，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就要脱我的鞋子。
“破了点皮，没有大问题。”我赶紧坐正。
“脱了鞋袜——这是张副科长的命令！”她不容分说，动作迅速，使我的‘面目狰狞的臭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看看，都发炎了，还说没有大问题——”她把我的脚放在她膝盖上。
很熟练，她给我的脚洗净消毒，再涂上红汞。“我给你包上纱布吧？”
“不麻烦了，那样行动更不方便。”我赶紧把我的‘宝贝’收藏起来，“谢谢您，你去忙吧……”
“急什么？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她没有走的意思。
“我知道，你要问我些什么。反正我没有去看望你妈妈……”
“我知道，那是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我不怪你！我问你，我爸爸对你怎么样？”
“好呀！特别好——和蔼可亲平易近人问寒问暖细致入微……”
“你没有看我写的信？我爸爸看了我的信后，说了些什么？”她那黑眼睛热切期待，露出的闪亮的光芒。
“没有说什么……”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信，你在骗我！我爸对我从来是百依百顺的，不可能对我的事漠不关心，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把信封起来？为什么耍小聪明作弄我？为什么要在信里放什么头发？你以为那是在考验人吗？你是在侮辱人！”
我突然暴跳如雷，把她吓得瞠目结舌。老半天，她低下头，默默收拾药箱。我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只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动，只感觉她在深深地吸气……
第二天，我在大礼堂门口的台阶上给道具——‘鬼子兵的长枪’和‘游击队的大刀’刷黑漆，刷银白漆。这是我主动要求的任务，以弥补我在上海给宣传队经费造成的损失。
正干得起劲，突听有人喊我，“郭文凤——”
我转脸望去，呃！怎么是她？是演‘李奶奶’的萧黛，这位性格内向，不苟言笑、举止沉稳的女兵正在向我走来。在我的印象中，这位特招的文艺兵从未大声说过一句话——除了在舞台上。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们班长？”她声音不大，语气却很严肃气愤。
“我对夏海鸥怎么啦？”
“她昨晚哭了很晚。”
“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告诉你吧，你去上海这十来天，有好几个晚上她做梦高声喊‘火车！危险！’，甚至高喊你的名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去汽车站打听从南京来的班车时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总是偷偷在大门口向营房外张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心事我一目了然……”不等我说话，那箫黛气呼呼走了。
我望着箫黛的背影，心里说：我不是不知道，我真的已经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漩涡，可怕的爱情漩涡！尤其是在部队，在这个特殊的年代 ，进入爱情，便是进入冒险，进入无休无止的忐忑不安和担惊受怕！起码对于我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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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6/16 23: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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