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出了院,娘儿仨走在街上,猴子脚步不稳,摇摇晃晃,走之字。我蹲下来,要背他,母亲不让,说:“让他自己走,练习脚管劲……”
母亲耳朵软,听信了小护士的话,一心想弟弟回家恢复。我知道,脑膜炎后遗症是不可逆转的,弟弟保住了性命就不容易,那小护士分明是在哄人。但是,我不能给母亲挑明,说那小护士是在说假话,是在下逐客令。
照看着步履蹒跚的弟弟,走到县文化馆门口,只听屋顶上的高音喇叭嚎个不停,意思是,明天要把一小撮走资派挂牌子,关笼子,游行示众,希望广大革命群众参加……
“造孽,那些南下老干部……”母亲说。
陡然,我发现文化馆墙上贴满大字报,有一张赫然写着‘李思功'的名字,还打了一个大红叉!
“妈,奇怪了,那上面有‘李思功’的名字……”
“啊!还有李同志的大字报?说他些什么了?”母亲急切地问。
“——说他生活作风腐败,多年雇佣女佣人,说他以权谋私,公报私仇……”
“嚼舌根,说这些,不得好死!”
“妈,这次幸亏李副书记,不然,猴子危险呢!这么好的人,怎么也有人写他的大字报?”
“是啊,那两年,闹饥荒,是他隔三差五给我些粮票,说是不能让猴子兄弟俩吃野菜酒糟,还写条子,让我去食品厂买下脚料回来吃,我们才度过了难关。这么好的南下干部,打灯笼都难寻啊,唉……”
一路说,一路走,到家竟花了两个时辰。
听说弟弟出院,刘嫲嫲到家看望,瞅了老半天,说:“这猴子,怎么啦?往常的机灵劲一点都没有了,是不是烧糊涂了?”
“医生说了,要慢慢恢复哩,我相信,我的新儿还会像以前一样,是活蹦乱跳的猴子……”
“妹子,莫怪我多嘴多舌,有人说,得了脑膜炎的伢儿都是这样,腿脚不方便,口齿不清,要是那样,妹子,你可要做长远打算,早点嫁个人,找个帮衬……”刘嫲嫲直心直肠,快嘴快舌。
“刘嫲嫲,这次多谢您,又帮忙,又借钱,猴子才捡了一条命。出院时,医生护士都说了,可以恢复的——”我怕刘嫲嫲还要说些让妈难过的话,想及早打断她。
“刘嫲嫲,要是找个男人,在两伢面前做脸做色,那还不如不找。人说,雨后天的日头,继父老子的拳头,我可不想自己图快活,让我的伢受委屈。不管怎样,伢儿是我身上掉的肉,哪怕猴子孬了残了,我也要服侍他一辈子,除非我闭了眼!”说着,母亲把弟弟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