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又是星期天,我急急忙忙回家,母亲年纪大了,虽然不要我帮她做什么事,但是,总想我陪在她身边,跟她说说话——她格外想听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进了门,奇怪,家里静悄悄,不见人影。我连喊几声“妈,妈——”“猴子!猴子——”也无人答应。
往常回家,家里笑声欢语,一片温馨——母亲一边笑眯眯看着我吃饭,一边照例问这问那。见猴子在旁边馋涎欲滴,我把碗筷推向他,“猴子,你也吃点——”他却把头偏一边,说:“哥,我也念过书,知道念书化心血。你吃吧,吃了记心好,我和妈妈都吃过了。”惹得母亲一边笑,一边说:“我家猴子真乖……”
可现在,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打开锅盖,锅里空荡荡,冷冰冰,没有母亲留的可口饭菜。走进里屋,只见床上青花老布被子不见了,床单也被拖下来一半……
我不敢多想,立即向不远处刘嫲嫲家跑去,半路上,却望见她正急匆匆从家里出来,一手掖着我家被条,一手拿着一个手帕包。
“哎呀,凤迎!你可回来了,你弟弟发高烧三四天,你妈背他去医院了,我回来拿被条。你来得正好,赶紧帮妈妈吧!”看见我,刘嫲嫲把被条搭我肩上,急切地说。
“刘嫲嫲,我弟弟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医生开了一大把单子,怕是要住院,你妈钱不够,赶紧把我这些钱拿去,我去给她做点吃的,可怜你妈两日两夜没合眼……”刘嫲嫲又急匆匆转身回去。
我接过刘嫲嫲包钱的手帕,背着被子,撒腿就往医院奔……
医院急诊室门口,母亲扶弟弟靠墙坐着,手里拿着一把单子,正焦急地朝外面张望。弟弟头上扎着一条布巾,不停张着嘴,像要呕吐。
“妈,弟弟什么病?”我把被子铺地下,让弟弟躺下。
“医生说,先要检查,你来了正好——”母亲从怀里掏出钱,连同单子按我手上,“刘嫲嫲给钱了吗?快去交费!”
我一个个窗口递单子交费,手上钱所剩无几,赶紧回来,背起弟弟一个个科室跑,查血,查尿,透视……
母亲跟着,面色苍白,眼睛充满血丝,那惶恐焦急和疲惫的神情,刺痛着我的心。
回到急诊室,医生看了检查的结果,说:“不像是感冒,像是急性脑膜炎……”又递过来一个单子,“先交费住院吧,我这就给你开药吊针……”
“医生,您开药,我们回家吃……”母亲一脸难色。
“不行!大嫂,你这孩子,病重得很,你这个妈怎么当的?不住院吊针,我们怎么给他治病?!”
正说着,弟弟从我背上挣扎着下来,一边两手在地下乱摸,一边说:“哥,有鱼!月亮湾有鱼,赶紧捉,我看见了,望远镜看见的……”
母亲一把搂住他,淌着眼泪说:“猴子,别乱说,望远镜你放在家里了,这里是医院……”
“看见了吧?孩子烧得说胡话了,别耽误时间了!”医生催促去交住院费,伸手把我们往外拦……
在门口,母亲一个劲打自己耳光,“我该死!那几天,月亮湾风大,我叫他回家,这个孽畜不听,非要帮我……”
“妈妈,现在说这些没用,赶紧想办法交住院费……”
“迎儿,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哪?”母亲说着,突然转身,走到医生桌子前,“求求你大夫!医院要不要血?我要卖血,救我的儿子!”
“大嫂,你还是回去想办法吧!你叫我们一时哪里去找要血的……”
“我,我求求你们了……”母亲竟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高个子人,对母亲说:“这不是英姐吗?哎——猴子,你怎么了,病啦?”
母亲回转身,老半天,认出那人,原来是位南下干部,姓李,母亲帮他洗过好多年衣服,弟弟也给他送过衣服,“哦,你?你是李同志吧,是我儿子猴子啊,他发高烧,要住院,可是我,我苦命的儿啊……”母亲哭着,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英姐,您先起来,有话好好说。怎么回事?”那人把手里一瓶药放桌上,扶起母亲,转脸问医生。
“李部长,是这样,这孩子怀疑得了脑膜炎,要住院,可是,她这样……”医生连忙站起身。
“哦,我知道了!没有钱是不是?没有钱,你们也得让他先住上!救死扶伤,你们当医生的忘记了?!这事我负责,我这就去找你们院长!”这位李部长脸色阴沉,气冲冲出去了。
“李部长,您的药……”那位医生从桌上拿起药瓶,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