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我相信,对我那样爱慕,那样依恋的刘芳,绝不会变心。她的冷淡与敷衍,一定事出有因。刘芳不是一般的女孩,她那样纯洁,那样真挚,不会像有人说的,少女的心是天上七月的云彩,变幻莫测!曾经的信誓,曾经的承诺,曾经的甜言蜜语,还有那不做‘绿蒂’的话,还在我耳边萦绕!
年少时的草率与稚嫩,往往会造成终生的遗憾与伤痛,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和刘芳都不能迈错步,走错路!我要对她说,真正相爱的人,必须坦诚相待,让她说出难言之隐,为她排忧解难。
又是星期天,我摆脱不了内心的阴霾,一大早,随手拿着‘少年维特的烦恼’,身不由己,向农机一厂走去。
厂房没有动静,在大门口值班室打听,说可能在宿舍,我转身向不远处的宿舍区走去。
低矮的工人宿舍,红砖灰缝墙,油毡机瓦顶,一幅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写照。还没有走近前,就有嘻嘻哈哈的姑娘们的声音从窗户传出——
“呵呵呵,请客啊刘芳!这么英俊年轻的解放军军官爱上了你,情场得意啊!羡慕死人了。”
“哈哈,这回该说说你们的恋爱经过了吧!”
“求你们别闹了,其实,我不想,我不是……”
是刘芳!这声音多么熟悉,然而,却充满了无奈和烦恼。
那低矮的宿舍,一点也不隔音,不大的玻璃窗,还没有关严实,姑娘们说话又那样爽朗,一切都听得很真切。
“厂里说,学徒期间是不能谈恋爱的,烦死了……”
“活人还能让那死规定捆死,何况你们谈成了,就是军婚呐!”
“你们既是同学,又下放在一起,革命的同志,红色的恋人,谁敢指三道四?!”
“好姐妹,你们真不知道,我心里并不喜欢他,我有苦难言啊……”
“你不喜欢?人家喜欢你呀!给你写这么长的情书,给你寄这么漂亮的军官照,这样的对象,打灯笼都难找啊!你不喜欢,让给我,愿意不?”
“别听她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吃了葡萄还说酸!说不定在知青点就偷偷摸摸好上了……”
‘啪’!有什么东西摔在桌子上,“你们俩别嚼蛆了!”刘芳在发脾气。
解放军?知青点?难道真是他?夏进!我知道,刘芳是不喜欢他的,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
偷听人家说话是不正当的,我得进去。就推了推宿舍门,可是,里面插了门栓。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帮你烫头发了,也不陪你去照相了……”
好一阵沉默,才听刘芳哽咽着说:“……好姐妹,我让你们给我烫头发,陪我去照相,不是为了这个军官,是为了我母亲,等照相回来,晚上,我慢慢给你们说,好不好?”
“好吧,那就继续烫吧,电烙铁都冷了……”
为了母亲?!刘芳说过,我与她是同命相怜,她母亲也是年轻守寡,只不过她父亲是早年病故,而我父亲是把我丢弃,相同命运,使得我们有共同语言,对母亲都有无穷无尽的爱!
我心里豁然开朗——刘芳抗争不过她母亲,在我和夏进之间进退两难!
宿舍里传出头发烫焦的气味,“哎呦,快抽掉烙铁!”
“咯咯咯,好啦好啦!我看看——真漂亮!刘芳,照片要是寄到部队,你那个年轻军官作梦都会笑醒呢!”
我知道了,刘芳要去照相馆照相,要把相片寄给夏进。夏进凭着根正苗红,已经在部队提干了。
我突然明白了,刘嫲嫲那天来我家说的‘一要解放军,二要年纪轻,三要不退伍,四要拿薪金。’的顺口溜,并非无意和偶然!
现在看来,刘芳看电影时躲躲闪闪,是怕有人看见,怕有人传到她母亲耳朵,伤了母亲的心!
该轮到我做选择了,为了刘芳慈善的母亲,为了刘芳永远的幸福,我必须退出,必须快刀斩乱麻,让刘芳早作了断,不能让她背着脚踩两只船的恶名声!何况,我还只是一个临时工,人家是工人阶级,是国家主人公,正真与她配得上的,不是我,是年轻的解放军军官夏进!
我完全清醒了,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价值。人,只要地位不同,是不容易相互了解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决断,这样坚定!我把那本‘少年维特的烦恼’从窗户缝塞进去,转身就走,步子飞快,但是,心里还是一阵阵隐隐作痛,我仰脸望天,不愿意眼泪从眼眶溢出……
老远,背后传来呼叫声——
“凤迎哥!凤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