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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在我心头已沉淀二十年了，如同一株常年疯长的红豆，密不透风的芭蕉，不忍修剪、痛于折枝；又似不化的寒霜，冻结的苦雨，时时覆盖和主宰着我心灵深处不甘休眠的几分躁动，占据着那份曾经被中止开发的情感领域。每每想起，心中不禁涌起阵阵苦涩和酸楚，为那份无法唤回的呢喃而凄惋和抱憾。 二十年前的一个春上，我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童心未泯、乡音地道的新兵蛋子。在那个草长莺飞的日子里，带着身上尚未洗尽的故乡的泥土芬芳，背着满满一被包的将军梦和父老乡亲送别时的叮咛，被火车汽车相互倒手后丢到了几百年来休憩于黄海臂弯中听潮不倦的一个苏北小县城驻训。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她---苏北某商业学校三年级的学生相识了。一米六五的个头，黄金分割的身段，温文尔雅的举止……一览无遗地覆盖了我“内存”中萌动的情感。我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相见恨晚。我喜欢谈书论字，写诗作文；她酷爱摄影绘画，舞蹈歌咏，相互交流便由此起步。一来二去，相约由少到多，相诉由浅入深，渐渐地，我们相互间竟像变成了深深相吸的“磁场”。隔三岔五，她总变着法儿给我一个甜甜的小约，我也总找借口、编理由请假或偷溜准时赴约。相聚的时刻是幸福的，时间虽短倒也甜绵。每次相聚，她总免不了给我这个没有吃零食习惯，从小长大在家也没零食可吃的人，带上一些好吃的，像照顾小弟弟一样对我呵护有加。她教我绘画、弹琴，跟我学下棋，练书法……烦恼时,她为我唱支歌，快乐时,她约我看海去。有时，我俩还一块分享我文章发表后的快乐,平分她考得高分后的惬意......但在一起更多的内容还是那些没有一句重复的聊天，谈理想、谈事业、谈人生、谈生活，谈学习的快乐，谈军营的趣闻。有时，她还痴痴地听着我给她讲述老家皖东农村的风土人情。一次次相约，一次次相互解读。她读懂了我，我悟透了她，各自将对方存入了人生的“软盘”，相互间更加“兼容”，除了对方，都会“排异”。我似乎成了她的专业必修课本，每日不带在身边就如同少了什么；她也如同每日伴在我身边的钢枪，成了我的第二生命，一时不握在手中，总觉得像丢了似的。那时，平民家庭尚未普及电话，同在一地要想联系，也只有靠见面。我们营门前是一条贯穿南北的大马路，为了增多见面的机会，我们不谋而合，她每天上学放学，必绕道四趟打那路过。每次路过营门，总要站在营门口向内欲进还羞地看一会，顾盼之中企盼能碰巧看上我一眼。我也总盼着她路过门口时能准确地在我的视野里定格，哪怕是偷偷瞟上一眼。相互间的感情如同无挡的春潮，与分分秒秒的行速一道增长，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漫溢、延伸。那时，抑或是由于兵新、年少、情纯的原因，我对她独钟痴情，但又不敢奢望，有“琴心”没有“剑胆”，她像似一本摆在我眼前令我痴迷欲读又怯于伸手翻开的无字经书，使我心旌摇动，纵情向往。她的窃窃私语和温柔缱绻荡漾在我的心潮里只涨不落，张扬着我的每一滴热血，震颤着我的每一根心弦。 情长恨日短。五个多月的驻训时间就在难得的一次次约会中被缠绵渐渐吞噬。可就在即将结束的那几天，我再没见她从营门前走过，她也没来找过我，那时她即将毕业。我猜，也许是因为迎考忙，可我总惦着她，想到学校和家中找她，又缺少那份勇气。无奈，临离开那个小县城的前一天晚上，也算是孤情一掷，我带上买好的一本影集，偷偷地越过墙（部队不允许战士在夜晚独自外出），我想，如能碰上，就送给她，碰不上，就把那本胶印有俊男倩女封面以及扉页上留有我用行草写上的“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的影集，埋在我们曾经相识相约相知的那片土地上，把那份曾经拥有的沉甸甸的、丰满而厚重的情感和难以破译的遗憾交给大自然，交给那两双脚印点击和抚弄过的泥土。我刚狼狈地踏下围墙，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若有所思地向我的方向踱来，那一袭黑发瀑布般地悬挂在坡平有度、突兀匀称的头上，装饰着挺拔清亮、错落有致的身姿，附和着天上一眨一眨的星辰在晚风中有节奏地起伏着。是她。那晚，月色朦胧，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一下扫瞄上了我，我的意念也在倾刻间被其粘贴。我俩相对无语，良久，她声泪俱下，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哽咽说：“你瘦了”。我颤颤地掳动着她油墨般的如云秀发，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你也真的瘦了。”......她说我身世、人品、气质及言谈举止，还有对诗文的嗜好，都酷似她的那位使她崇拜、敬爱至极的已故多年的慈父。多年来，她一直盼望日后能找一个像她父亲一样的男人作丈夫，她父亲也曾当过兵......她不加雕刻地动情诉说：“不能没有你，文凭、工作、钱财等等丢了可得，这苍天有意、前世有缘的爱不能失去。今晚，你跟我走吧，我们到海角天涯，到东西南北，到有你有我的天地......”她把我的手抓得好紧。令人心醉的倾诉本使我六神动情，偶听说要“走”，顿感惊诧和不安。爱可爱得天荒地老，但又何必“走”而代之？瞬间，我对她发出的爱顿生疑窦，原本痴情的目光旋即变得冷峻森严起来，审视般地盯着她。她见我曲解她，哭得更加撕心挠人，更加哀惋凄厉。 原来，在我即将结束驻训的前些日子，她毫无保留地把爱的信息发送给她信赖的母亲，没曾想却遭致反对。母亲近乎用一万条理由构成气势磅礴的外力,对其热恋的焦点狂轰滥炸，不允商量地压制她这股爱的“逆流”：农村户口、家境贫寒、普通士兵、相貌一般，等等等等，差别太大，何谈般配？？那时，国家改革开放起步的时间不长，“户口”还是衡量人的生存质量和身价份量的重要尺度之一，更是确立婚姻关系的重要条件之一。更何况，那时商业系统还残留着计划经济时期领导社会新潮流的余温，学此类专业，干此类工作的人，人们对其或多或少还存有几分羡慕。鉴于这些，从国家最困难时期走过来的她的母亲，是错了哪根神经也不会想到更不会同意把金光四射的女儿许给一个土里土气、满身写遍贫穷落后，除了“犯傻”一无所有的农村籍小兵。她像重重挨了一棒，一连好多天没去上学，对面临的毕业考试和工作分配冷漠视之、麻木不仁，每天晚上都在我们相识相知相约的那条小街上彷徨着、等待着，期盼我能不约自来，也祈盼我是一缕春风，告诉她我就在她身边。读懂了她的真情，我为其意所动，被其挚爱所染，没想到只有传说和小说中才有的爱情故事竟能在我和她的身上演绎。我用一股男人特有的爱的张力，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着我的心语和先前误解的歉意。默契，在含情对视中形成。她微微露出笑意，和我贴得更紧了，成竹在胸地拽了拽我：“咱们走吧，好吗”？猛地，我的心头掠过丝丝迷茫和忧郁，平添几许犹豫。这么好的姑娘，娟秀美丽，温柔可人，灵气和才气并溶，且对我一往情深。为了我，置学业、工作、母训以及我萧瑟的现实处境和未卜的前程于不忌，这是一种多么超然的爱啊，我多么渴望早早全然咀嚼她那爱的甘甜，我多想爽快地应允她，走进她的爱，走进她的生活，像安徽民歌里唱的那样，打起包袱跟她一道走。然而，我是一个兵，准确地说---一个共和国军人。从穿上军装那天起，我不再属于我自己，更不能单单属于哪一个人，我属于祖国，属于人民，属于和平与战争，属于那闪亮的枪刺和绿色的军装。身处在这个特殊岗位，只有我无条件服从自己的岗位，岗位不能无条件服从我。这一岗位中包含着祖国昌盛与万家团圆。它容不得被任何一种个人的选择剥蚀和俘虏，青春、生命，都可以为其牺牲，爱情到这里就更要拐个弯，为其让道了。“走”，是对这一神圣职业的玷污，是对军人尊严的戕害，更是对祖国和人民的不忠。“走”是绝对不行的。我理智地咬了咬牙，轻轻地掂了掂她的手，艰难而带有泣声地缓缓无力地摇了摇头，挤出个“不”，有气无力地对她说：“只要你愿意，可以将爱存储在我们人生的帐户上，待到我履行完一个战士对祖国、对包括你我在内的全国人民应尽的义务，我们再把存储的厚爱以高利提出来，品着陈酿的心酒尽情挥霍，好吗？请你理解我，我人在军营，身不由已，更难以随你一起‘走’”。我伴随泪水的拒绝近乎“海誓山盟”，又似冬天里拿着冰块的手突然放入她的心窝，几乎冻裂了她那颗本已复苏的心。她“呜......呜”的哭泣声更加急促了，我听到了她的心跳不断加快:“走不成，爱就不会存活了，你无能为我解下身上的封建枷锁，我也无能为你实现身份地位的变化，难道缘份对我们真的就这么昙花一现、冷酷无情么，这究竞是为什么？......我松开她时，她近乎歇斯底里，哭声在夜空中悲怆而凄凉...... “昨夜星辰昨夜风”。瘦似刀刻的半月伴着怅望失神又闪烁凄迷的漫天星辰,在夜露中不可名状又无可奈何地静听着我俩一番霸王别姬般的悲歌。那晚情结，被月亮和星星毫无删改地刻录在它们记忆的光盘里。那晚，那条小街上，我们分手了。 临别，我抬起沉重的臂膀，给她敬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像矗立在风中的一樽雕塑，默送着她一步一回头的身影在小街的转弯处缓绶消逝......后来,我给她写过几分信,没回。从战友那里得知，她考上本科到东北去了，再后来，就不得而知了。昔日的小路沉默无言，今夜的星辰守口如瓶，远处的大海波澜不惊，没有谁能告诉我，那晚的那个选择是对还是错，也没有谁能告诉我，如今她停泊到了哪一个港湾，栖息到了哪一个枝头。 “骏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 事隔多年，本人南北奔驰，把个人的理想溶进了献身国防、报效祖国的事业中，在长长的人生与事业道路上，渐渐走向一脉绵延的峰峦，先后由一名农村籍战士成长为可以“沙场秋点兵”的军官，成为可以安排爱人随军的一名少校。今天，落叶归根，又告别了19年的军旅人生，由军营到警营。成了一名警官，过去的那些“胎带”的“先天不足”和社会经济配置方式带来的“落差”，随着社会和个人的进步，早已在人们的谈笑间灰飞烟灭。遗憾的是，爱的历史不能重写，昨天的故事难再重续。但无论我到哪里，都时常牵挂着她。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段情，时时铭记于心，萦绕于怀。不知在人生的哪一个路口可以邂逅，可以向她诉说这二十年，甚至日后更长时间里，唯有她能读懂的种种情怀，诉说那“天长地久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的悲壮和期待。不知她是否已早把那段“粉红的回忆”忘却，但愿杳如黄鹤的她还能记得我。她长我三岁，如今也早该绿叶成荫了，也到了风韵无遗、玩味生活的年龄，但愿她能活得比我好，更愿她能理解并铭记一个军人应有的无私情感，在今夜的星空中，找回昨夜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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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3/11 11:4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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